我那时对于钓鱼,几近于痴迷,经常会逃学,一个人跑到田野里去。有时候遇到下雨,没有可避的地方,冰凉的雨水将全身淋透,也依旧不肯回家。特别是我们家的待遇升级,搬到了另一个更糟糕的牛棚——基建队去居住后,周围的孩子少了很多;加之哥哥中学毕业,参加了工作,垂钓,便成了我一个人的寂寞娱乐。
一个人在旷野里,常常会有一种孤单的感觉。
一次,我在一个村子边上垂钓。那是一口长满水柳的小池塘。
不远处的村口,正有一大一小两个农民在整理农具。我才放下鱼竿不一会,就听那个小农民大声说:“那里有人钓鱼,我去看看。”我耳朵一边听见他说话,一边看见池塘里的鱼儿正在咬勾,心里便发急,我猜测那孩子来了准没我的好事。眼看着小农民朝我跑来,而浮漂正被鱼拖入水底,我只好提竿。
鱼儿被我拉起,甩在稻田里。那是一条近一尺长的青鱼。鱼的个头不小,我也是第一次钓到这样的鱼,心里一阵狂喜。可眼见着那孩子离我越来越近,鱼儿还在钩上未取。怎么办、怎么办?我心里着急。跑?待我收拾好家伙,还没跑出几步,准被追上。不跑,又怎么办呢?我陷入了思维混乱和不知所措之中。
这当口,小农民已跑到了我的身边。他是一个比我大着好几岁的孩子。他的眼睛一边逡巡,一边问我钓着鱼没有。我嗫嚅着。这时,他已发现了那鱼在水田里蹦跶,便凶巴巴地说:“这是养的鱼!”说着,他就将那鱼拿在手里,对远处的人说:“他钓到了一条鱼!”然后,将那鱼“扑通”一声,抛入水里,转身对我说道:“这里不许钓,走!”。
我很胆怯,也不敢违拗,只好被他赶了走。
我的鱼啊,我辛辛苦苦钓上来的鱼,那一条叫我激动,足以令我炫耀,让哥哥开心的鱼啊,就这样没了。我心里面是一腔郁闷。
在农民的养鱼塘里垂钓,总是会遇见这样那样的事。如果是去到水库里偷猎,发生的事情可能会更多,几乎在每一个孩子的身上,都会有这样、那样可笑的段子。
就因为水库里鱼多,我们这些生活在它周围的孩子,无时不被它巨大的磁力所吸引,无不梦想着能在那里面畅畅快快地钓上一回。这种觊觎的心理,经常像一条小虫,挠在心里。但水库管得倍紧,逼迫得人们总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去那里面偷猎。
厂外的生活区离水库最近,住在那里的孩子偷猎的机会也就最多。他们甚至会派上岗哨,然后呼拥而上。鱼场为此专门在他们那里的湖边,盖了一幢茅草房,找了一对老夫妻住在那里。但这对老夫妻太老了,垂钓的人经常置他们的劝告唠叨甚至辱骂于不顾。
我有一位叫铁岗的同学,就住在靠水库的生活区,学习成绩一塌糊涂,但却极其善钓,也善“偷”。只要他没来上课,一准是在水库偷鱼。
有一回,课堂上又没见他,我也正觉到课堂的无趣,就约了要好的同学罗慧,去水库逮他。我们跑到水边,登上一个高坎,老远望见铁岗握着鱼竿,正蹲在湖边。我两大喜,大声喊道:“西里宁在个里钓捏?!(南昌方言:什么人在这里钓鱼)。”我们以为他会看清楚我们,却没想到,他撒丫就跑。我们于是追上去,一路大喊:“捉到钓捏咯!”而他灵敏得像只兔子,转眼便没了影。这家伙心贼虚,不仅连看我们一眼都顾不上,连耳朵里灌进去的我们的声音也分辨不清。看见他逃窜时那样张皇惊恐的样子,我们不禁捂着肚子大笑起来。
笑过,我们于是去他回家的路上截他。
就在我们跑过弯曲的小路,穿过大片菜地时,只见铁岗两手空空,没事人似的从坡下走来。我们又喊:“捉到钓捏咯!”这下,他恍然大悟,笑着骂着我们,转回身,去到油菜地里,取出藏着的鱼竿。想到他刚才的狼狈,我们禁不住又哈哈大笑。
罗慧有一段时间和我形影不离,经常跟我出去垂钓。有次下午,我们垂钓回来,所获空空,但心犹不甘。在经过水库边上的一处湖湾,只见四野无人,一片悄然寂静。我突然觉得,如果我们躲到那个僻静的地方,被寻湖人发现的可能性很小。何况已临近晚饭时间,难道他们就不做饭、吃饭吗?
在我的鼓动下,罗慧欣然应允。于是我们两悄悄的潜到那湖湾处,小心地在水边蹲下。竿子一入水,鱼儿就开始咬钩。这里的鱼儿没有被渔猎过的体验,都很憨厚。我们俩频频提竿,连装蚯蚓都觉得费时。钓上来的鱼儿个个都有手掌大小,一色的“小老板”。我们心里面的那种激动和兴奋,实在无法形容!
直到天黑得看不清浮漂,我们才依依不舍的返家。那一次,我足足钓到好几斤。同学的钓技欠佳,远不如我,我于是匀给他几条。临分手,我俩约好,明早再来。
然而,好事未必成双。
第二天一大早,我们俩踩着露珠子,轻车熟路,又来到昨晚的地方。朝霞灿烂,空气清新,心情快乐。我们憧憬着今日的丰收,连紧张的心儿都在快乐的颤抖。
急急地整理钓具,装蚯蚓,抛鱼钩。当一切停当,我不经意的回头一看,妈呀,不好!魂都飞走了一半。就在我们身后坡上的草丛里,一个农民正提着裤子,在慢慢地起身。他居然离着我们就只有十几米,而我们俩竟然没有看见他的存在!
这是早晨巡湖的人,他正躲在草丛里大解。在我看见他的那一瞬,我们两的眼睛对上了。我感觉到他的脸上显出尴尬的神色,那是图谋被别人发现时的一种特有表情。他原本是想悄悄的穿上裤子,将我俩一举擒获的。
我问罗慧怎么办?他说,我们跑吧?
我讨厌那种被追逐的紧张和狼狈。我犹豫了片刻,对同学说:“我们还是投降,把鱼竿给他吧。”
我将鱼竿远远地抛向那个农民,说:“你拿去吧。”
那个农民系好裤子,慢慢捡起鱼竿,对我们说道:“你们走吧,不许再来了啊。”说完,将鱼竿还给了我们。
他的举止让我们倍感诧异,也让我们羞赧,我们乖乖地垂头离去。
那个农民的做法很有点绅士的风度,便也觉得我这个“小偷”当得也很绅士。
这件事情很富戏剧性,整个细节我依然记得那样清楚,连那个农民的样子也至今不忘。或许,是基于一种感恩的心情,我才将他记得这么牢的吧。(待续。。。。。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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